读雷光汉《苏联流亡记 - 一个中国“外逃者”的回忆录》

流落国外一书生,胼手骶足求生存;千里无称悲伯乐,万言有著叹贾生。
关山已阻苏武路,须眉岂辱轩辕魂;苦辣酸辛只自知,窗外大雪落纷纷。

第一次得知此书自然是因为高华《历史学的境界》中的书评,但一直没找书来读。2月去了一趟香港在书店里终于看到这本书,于是找来阅读,非常好看。简而概之是一本外逃苏联定居中亚的大汉族主义爱国者的回忆录。我相信有这种精神与人格的中国人很多,有这种传奇经历的人也不少(1958年后中国的流民规模超过了我国历史上最混乱的“五胡乱华”民族大迁徙),但有此等记忆力和事无巨细描绘能力的人恐怕空前绝后仅此一位了。

能感受到雷的爱国之心漫溢,但在阅读的时候一直纳闷,这个雷爱的究竟是哪个国?是所谓上下五千年的中原文化之中国?是以全盛时期1200平方公里的大清帝国为代表的皇汉国土?还是他为了活命不得不逃离的PRC?“逃亡者的目的只有两个,政治难民是求活命,求自由,经济难民是求生存,求发展。”「求生本能的驱使,一是我要活着看到发动“文化大革命”的罪人们的下场,看到我的祖国在沉沦中得到新生。」而作为华侨领到PRC护照后「一看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护照”那几个烫金的字,心都快跳出胸膛了。」

雷在苏联被KGB试图招安未果,在苏联工厂当工人,因出逃失败蹲过监狱,最后定居在哈萨克斯坦工作结婚生女。一路波折,有惊险和逢凶化吉的过人本领,有与形形色色中国人/苏联人打交道的奇遇,甚至还有各国女性主动投怀送抱的艳遇。但是贯穿始终的是他的“爱国主义”,就像一根针线将他破碎的生活串联在一起。一个“爱国主义”又如空气般在他的工作生活之余一刻不停地提醒着,现在要关注什么,未来要如何走。张爱玲曾经写过某人「除了党以外,在这世界上实在是一无所有的了。」大概雷光汉也是如此,爱国主义是他心灵所托之最后的庇护所。雷这本书,寄托了他对他脑海中热爱的那个中国的无尽相思。

高华写「雷先生毕竟是北大毕业生,和那些普通逃苏者不一样,除了要活命,还要追寻“生活的意义”。」雷的历史知识非常渊博,跟着书里记下了很多典故:胡人、叶卡捷琳娜二世与维多利亚女皇、万宝山事件、杨增新将军、1945三区暴动/革命事件细节、俄罗斯人爱的李小龙、贝加尔湖(苏武牧羊的北海)、布利亚特蒙古(唐努乌梁海)……

总之,阅读此书能唤起对中华文化和历史的热情,对苏联生活和中亚历史的兴趣,以及对各民族主义意识的思考,非常难得的阅读体验。

照例是几处摘录:

  1. 「“文革”前在中国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包括那些“右派”、“反革命”,却多是爱国硬汉。」——「只要是在国民党时期上过学和在50年代受教育长大的,一般都具有中国人的骨气,讲爱国,讲爱同胞,讲品行端正,和那些受过党的教育人不可同日而语;」「他们在中国受到九死一生的折磨后出国,却仍然挚爱着中国、中华民族和中国文化。敢于在电台上公开宣布自己的爱国之情,更敢于大义凛然地斥责台独分子和美国现行对华政策中的许多不义之举。」
  2. 而作为对立面的甘愿成为KGB特务的某些有共性的积极分子:「因为他们不知道爱中国,爱中华民族,满脑子装的只有党,只有毛主席。跑到外国来了,党没有了,毛主席也没有了,失去主心骨了。加上他们善于投机,惯于内斗,习于检举,揭发,告密,勾心斗角那一套,自然和KGB一拍即合」
  3. 在新疆的历次政治运动中,当局人为地制造了许多民族隔阂,在各民族内部,各民族之间挑起各种矛盾,叫汉族人去反对少数民族的地方主义,又促使少数民族人去反对汉族人的大汉族主义
  4. 国内奇葩实录——八月份我返新疆时又去了五一广场看了“计划生育誓师大会”,几万人向伟大领袖宣誓不生孩子或少生孩子,集体朗诵老人家的最高指示:“人类一定要学会自己控制自己。”
  5. 雷在苏联某些经历也非常奇葩,用他自己书中的一句话概括:中国人在苏联生活处处受歧视,只有一个机会和苏联人是平等的,那就是处处都有艳遇;
  6. (雷遇到香港人)我问他你们在香港受不受英国人的歧视。他回答说:“中国人是香港的主人,我们不歧视欧美人便是好事了,他们还敢歧视我们!”
  7. 雷父被批斗:那时我三弟光湖和弟媳曾庆芳有胆量,他们夫妇在父亲身边一边一个一站,斗争会一下子就冷了:雷家有后人!才使父亲不致当场给打死。——“跟党跟得紧,也吃亏最大”,波折过后“还是大家(指以前的地主富农)的子孙昌盛。”

苏联流亡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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